這是一間接近永春站,就在我家附近的小牛肉麵店,僅有一位40多歲的大嬸一手包辦,操閩南語。可是,閩南風格的醡醬麵不會用那麼多甜麵醬,碎肉和豆干丁也會切得更細碎,因此讓醡醬麵和乾麵同化了,但,她並沒有;閩南的滷菜更少先用滷汁熬過,而是川燙後靠著獨家調配的蒜蓉醬提味,但,她也沒有。看來,她是戰後新移民的作法。去過幾次後,我猜可能是第二代的芋仔蕃薯,或是閩南媳婦接手了公婆的廚藝。

 

昨天晚上,我第一次留在店內吃麵。店很小也很破,但香味四溢。等待的時間我找了報紙。是聯合還是自由?我不會猜測中時或蘋果,因為二十年族群動員的選舉,在「矯枉就需過正」的原則下,芋仔蕃薯通常會比別人更感到認同拉扯的壓力,所以表態時會很明顯。結果是只發現幾本壹週刊,封面女郎的身上盡是油污。我在心裏笑了,儘管那女郎不符人體工學的臥姿應該是把腋下與肺臟都用上了,但爆奶刊物的確是不分認同的保護色,這大嬸還真行!

 

翻不了幾頁,注意到髒灰的牆上一角掛著個B5大小的十字架,寬型且上面繪著圖案。回憶一下基督教的校園書房,靈糧書房,以琳書房,好像都以素架為主,這花架倒讓我想起天主教耕莘文教院所販售的風格。但不論舊教或新教,的確是有不少戰後第一代移民是信友,父母信了兒女也跟著信,這推想好像也不離譜吧。

 

至於鄰桌,則是坐著一位30左右的男性,身穿正式襯衫及領帶,正在以閩南語講手機而無暇吃麵,另一隻手機還放在麵碗旁。我趕緊往店門口看能驗證什麼:果然,斜插著一台機車,安全帽掛在照後鏡上,應該是仲介不會錯。首先,穿襯衫打領帶還騎機車,並且來這種麵店,階級可能不高;其次,信義區這一帶炒樓炒得兇,單是永春站4號出口的同一排店面,便連著六七家房仲業者。中資港資來台,台商人民幣回流,建商/金融財團聯手炒作,中央政府帶頭放任,地方政府草率都更,讓這附近的房價完全不聽本地人的成交量使喚。於是乎,一種殘酷的"區位接續"就在此發生:沒錢人被都更趕走也回不來,有錢人藉都更進駐也不常住,兵不血刃地完成土地轉移。這位仁兄,平常應該帶看了不少台商客戶吧?

 

麵終於來了,蘭花干正要燙。咦?熟滷菜再川燙?我以前都沒發現。嗯,這是閩南風格,新移民的典型滷菜是冷盤。我先大口享用這碗攪滿多元文化主義的醡醬麵,吃相敗露得如蛤蟆泡進水。突然間,一位50上下的赤腳男性搖搖晃晃地走進店來,黃色POLO衫領釦全開,嘴裡不清不楚地用普通話點了榨菜肉絲麵,操閩南口音。蛤蟆這時顧著吸水,突然間,中年男性自言自語罵起髒話來,店裏三人都用餘光看了一下,他反而罵得更帶勁兒,三人幾乎同時把眼光移開。這麵店的對面正好是一座小公園,赤腳也許是遊民的標誌。自1998年以來,台灣的工作機會由中低技術製造業大量被擠壓進科技業與金融業,產生大量結構性失業;自08年之後,這波不幸又擴大至佔70%的中小企業。這位先生的條件:中年,男性,閩南,又加上疑似不高的教育,一切都是結構性失業最危險的因子。ECFA的到來,很可能造就更多與他相同的不幸者---所謂的損益評估乃是總體經濟,「益」的部份,永遠不會與他有關。

 

店裏安靜了好一會兒,中年男人的麵煮好了,他要求把麵倒進可外帶的紙碗中。問多少錢?老闆竟然回答:「給過了!」男人再問怎麼會? 老闆再說:「你給了就忘了!」男人隨後不再多問,於是帶著麵走向公園去了。此時老闆轉身望向我苦笑了一下。我趕緊問:「妳常會遇到嗎?」她說是第一次,並且說:「算了,因為店裏只有我一人啊。以前我從大陸嫁過來,後來又回去了四年,現在再回來先生也老了,只能我顧店了。」原來如此,應該是福建人吧,這食物風格與她的口語不符合的疑團立即迎刃而解。她又說:「那我想他這樣待著也不是辦法,講點智慧沒事就好!」嗯,「講智慧」是基督徒的圈內話,那他先生應該是戰後第一代移民,她也因此而部份或全部地接受這信仰吧。只不過,基督教或天主教都有可能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
 

「如果以後經常如此,妳可以找市政府社會局,它們應該有幫助遊民的業務。因為直接找警察不太好,雙方都尷尬。」我這麼建議,並承諾下次帶聯絡方式給她,她聽了之後很高興。

 

田野為何?其實,田野的重點不只要看,還要用心才能看;它不只觀察,還要有架構才能觀察若說能撇棄了理論架構做觀察,那誤會可就大了,不是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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